2012年11月26日 星期一

班固-漢書藝文志諸子略敘




儒家者流,蓋出於司徒之官,助人君順陰陽明教化者也。游文於六經之中,留意於仁義之際,祖述堯舜,憲章文武,宗師仲尼,以重其言,於道最為高。孔子曰:「如有所譽,其有所試。」唐虞之隆,殷周之盛,仲尼之業,已試之效者也。然惑者既失精微,而辟者又隨時抑揚,違離道本,苟以譁眾取寵。後進循之,是以五經乖析,儒學浸衰,此辟儒之患。
【重要解釋】
1. 者:代詞。用在主謂詞組之後,組成「者」字結構,用以指代人、事、物。
2. 流:流派。
3.:發語詞,提起下文,無義。
4.司徒之官:古代掌教育之官。
5.:動詞,調和,不違逆。
6.陰陽:相對立的事,指國家大事,如天氣四時寒溫等變化。
7.明教化:明,昭示彰顯;教化,政教風化。
8.游文於六經之中:涵泳於六經之中以講習道藝也;游文,潛心文字。游,同遊,優遊,逍遙。
9.祖述堯舜:遠宗堯舜之道;祖述,闡述發揚。
10.憲章文武:近守文武之法;憲章,倣效。
11.宗師:尊崇,傚法。
12.重其言:增強他們學說的重要性;重,加重增加份量。
13.如有所譽一句:語出《論語衛靈公》:「子曰:吾之於人也,誰毀誰譽?如有所譽者,其有所試矣。」意思是孔子所言,意不在毀譽,忠告善導遵循正道罷了如有所譽者,其有所試矣。」是說如果於別人有所稱讚的話,那都是有考察實情才講的。
14.然:連詞,但是、可是。
15.惑者:昏庸糊塗的人
16.辟者:邪僻不正之人。辟同「僻」。
17.抑揚:上下進退,有曲解附會之意。
18.苟:連詞。如果、假設。
19.譁眾取寵:諠譁時俗,博取尊寵。譁,誇也,虛誇。寵,尊也。
20.乖析:支離破碎。乖,違也。析,分歧。
21. 浸:副詞。漸漸、逐漸。

  
  道家者流,蓋出於史官,歷記成敗存亡禍福古今之道,然後知秉要執本,清虛以自守,卑弱以自持,此君人南面之術也。合於堯之克攘,易之嗛嗛,一謙而四益,此其所長也。及放者為之,則欲絕去禮學,兼棄仁義,曰獨任清虛可以為治。
  
【重要解釋】
1.:副詞。遍、盡,依照秩序。
2.然後:承接連詞。表示某事接在前句所述事情之後
3.秉要執本:秉,動詞,用手持握;執,動詞,拿著,握著。
4.清虛:清,形容詞,澄淨,純潔;虛,形容詞,不自滿,不驕傲。
5.以:動詞,用。
6.君人南面之術:即帝王之術。南面,古代以坐北朝南為尊位,故帝王諸侯見群臣,或卿大夫見僚屬,皆面向南而坐,因用以指居帝王或諸侯、卿大夫之位。泛指居尊位或官位。
7.克攘:能讓。克,副詞,能。如:「不克分身」。
8.嗛嗛:卑遜貌。嗛同「謙」,虛心而不自大。《周易.謙卦初六》:「謙謙君子,用涉大川,吉。」
9.四益:有四種益處。《謙卦.彖傳》:「天道虧盈而益謙,地道變盈而流謙,鬼神害盈而福謙,人道惡盈而好謙。謙尊而光,卑而不可踰,君子之終也。」有益、流、福、好等四種益處。
10.及放者為之:及,動詞,待,等到;放,形容詞,放蕩、不拘束。
11.則:便、就。如:「學如逆水行舟,不進則退。」
12.兼:副詞,盡﹑完全。
13.獨:副詞,僅、但、唯、只。如:「獨善其身」
14.可以:表示具有某種用途。意為可用來…。

  陰陽家者流,蓋出於羲和之官,敬順昊天,曆象日月星辰,敬授民時,此其所長也。及拘者為之,則牽於禁忌,泥於小數,舍人事而任鬼神。
  
【重要解釋】
1. 陰陽家:戰國時鄒衍、鄒奭等二十一家,皆研習陰陽曆律之事。後世亦稱籨事擇日占星風水等術的人為「陰陽家」。陰陽,在此是指根據四時、節氣、方位、星象來講人事吉凶的數術。
2.羲和之官:唐虞掌天文之官。《尚書.堯典》:「乃命羲和,欽若昊天,曆象日月星辰,敬授民時。」
3.敬順昊天:昊天,元氣廣大曰昊天,猶言上天。「敬順」就是解釋上條解釋「欽若」的意思。
4.曆象:歷,所以記數之書;象,所以觀天之器。
5.敬授民時:告民以祭祀、耕作之時。如日月天象之晦、朔、弦、望、四時、節氣等等。
6. 拘者:固執不能變通的人。
7.泥於小數:拘滯於小節。
8.任:信任。

  法家者流,蓋出於理官,信賞必罰,以輔禮制。易曰「先王以明罰飭法」,此其所長也。及刻者為之,則無教化,去仁愛,專任刑法而欲以致治,至於殘害至親,傷恩薄厚。
  
【重要解釋】
1. 法家:戰國時的學派,以尚法明刑為主,以李悝、商鞅、韓非等人為代表。
2.理官:職官名。治理獄訟的官吏。
3.信賞必罰:賞賜很講信用,刑罰必然施行。《韓非子.外儲說左下》:「故有術之主,信賞以盡能,必罰以禁邪。」
4.以明罰飭法:以嚴明刑罰整飭法紀。《噬嗑.象傳》:「雷電,噬嗑,先王以明罰敕法。」
.刻者:苛刻的人。,嚴厲﹑暴虐。如:「苛刻」。
6.傷恩薄厚:傷害恩義,刻薄於當親厚之人。《史記.太史公自序》:「法家不別親疏,不殊貴賤,一斷於法,則親親尊尊之恩絕矣。可以行一時之計,而不可長用也,故曰『嚴而少恩』。」

  
  名家者流,蓋出於禮官。古者名位不同,禮亦異數。孔子曰:「必也正名乎!名不正則言不順,言不順則事不成。」此其所長也。及譥者為之,則苟鉤釽析亂而已。
  
【重要解釋】
1. 禮官:職官名。職司禮儀的官。周禮˙春官˙宗伯:「禮官之屬,大宗伯卿一人
2. 異數:猶異等。
3.孔子曰一句:引見《論語.子路篇》。《公孫龍子.名實論》:「正者,正其所實也。正其所實者,正其名也。」
4.譥:音叫,詰也,好攻伐人之陰私也。
4. 鉤釽析亂:言名家之末流,為屈曲破碎支離錯雜之辭。鉤,彎曲。釽,破。析,支離。亂,錯雜。

  
  墨家者流,蓋出於清廟之守。茅屋采椽,是以貴儉;養三老五更,是以兼愛;選士大射,是以上賢;宗祀嚴父,是以右鬼;順四時而行,是以非命;以孝視天下,是以上同:此其所長也。及蔽者為之,見儉之利,因以非禮,推兼愛之意,而不知別親疏。
  
【重要解釋】
1. 墨家:春秋末年墨翟所創立的學派。學說以兼愛和非攻為中心,主張崇儉、尚賢、節用、薄葬等等。
2.清廟:天子太廟。
3.茅屋采椽:以茅覆屋,以棌為椽,言其質素。采,柞木。椽音ㄔㄨㄢˊ,架在桁上用以承接木條及屋頂的木材。
4.是以:所以,表示因果的連詞
5.三老五更:古天子養老有三老五更,以父兄之禮事之。三老,職官名。漢時掌一鄉之教化。
6.選士:周代稱由各地區甄選、推薦到中央的才秀人士。
.上賢:,尊崇之意。
.右鬼:尊尚鬼神。古人以右為尊。
.非命:反對宿命論。
.上同:指跟在上位的人保持思想一致。

  
  從橫家者流,蓋出於行人之官。孔子曰:「誦詩三百,使於四方,不能專對,雖多亦奚以為?」又曰:「使乎,使乎!」言其當權事制宜,受命而不受辭,此其所長也。及邪人為之,則上詐諼而棄其信。
  
【重要解釋】
1. 行人之官:古之外交官。
2. 孔子曰一句:出自《論語‧子路篇》。意為若外交人員不達於外交之事,臨事不能獨斷,誦詩雖多,只能應酬,於無國事無所用。
3.使乎!使乎!:出自《論語‧憲問篇》。為孔子稱讚魯大夫遽伯玉的使者應對之妙。
.權:衡量,動詞。
5.上詐諼:尚欺詐也。

  
  雜家者流,蓋出於議官。兼儒、墨,合名、法,知國體之有此,見王治之無不貫,此其所長也。及盪者為之,則漫羨而無所歸心。
  
【重要解釋】
1. 雜家:先秦諸子中的一個學術思想派別,其學說雜彙各家
2.議官:古議政之官。
3.國體之有此:治國之體亦當有此雜家之說。
4.王治之無不貫:王者之治於百家之道無不貫綜。貫,指貫通諸子百家思想。
5.盪者:行為不檢,不受約束的人。
6.漫羨:漫衍分散,散佈很廣的樣子。
7.無所歸心:使學者的思想沒有歸結。


  
  農家者流,蓋出於農稷之官。播百穀,勸耕桑,以足衣食,故八政一曰食,二曰貨。孔子曰「所重民食」,此其所長也。及鄙者為之,以為無所事聖王,欲使君臣並耕,誖上下之序。
  
【重要解釋】
1. 農家:先秦時期的一個學術流派。主張勸農耕以足衣食。
2.農稷之官:古掌稼穡之官。
3.勸耕桑:鼓勵農民耕種、養蠶。
4.八政:《尚書˙洪範》說:「八政,一曰食、二曰貨、三曰祀、四曰司空、五曰司徒、六曰司寇、七曰賓、八曰師。」指糧食、財政、祭祀、水土工程、教育、盜賊捕審、招待諸侯、軍事等八種政事,分別設立官員掌管其職。
5.孔子曰一句:《論語·堯曰篇》說:「所重民食、喪、祭。」
6.鄙者:粗俗、低賤之人,指見識不廣的人。
7.無所事聖王一句:《孟子‧滕文公篇》載戰國楚人許行,主張賢君應與民並耕而食,廢除統治與被統治之階級,不可厲民以自養。事,動詞,侍奉也。
8.誖:動詞,逆亂、違反也。

  
  小說家者流,蓋出於稗官。街談巷語,道聽塗說者之所造也。孔子曰:「雖小道,必有可觀者焉,致遠恐泥,是以君子弗為也。」然亦弗滅也。閭裡小知者之所及,亦使綴而不忘。如或一言可採,此亦芻蕘狂夫之議也。
  
【重要解釋】
1.稗官:野史小說之官。
2.道聽塗說:語出論語˙陽貨篇道聽而塗說,德之棄也。泛指沒有經過證實、缺乏根據的話。
3.孔子曰一句:見於《論語.子張篇》,但實為子夏所言。焉,語氣詞,置句末,表示肯定。相當於「也」、「矣」。泥,動詞,滯留;弗,副詞,不也。
4.閭裡:泛指鄉里。
5.綴:動詞,連結,此指記錄也。
6.如或:如果有…。
7.芻蕘狂夫:芻蕘謂樵夫;狂夫謂狂放無守之人。語見《詩經大雅板》:先民有言,詢於芻蕘。


  
  諸子十家,其可觀者九家而已。皆起於王道既微,諸侯力政,時君世主,好惡殊方,是以九家之術?出並作,各引一端,崇其所善,以此馳說,取合諸侯。其言雖殊,辟猶水火,相滅亦相生也。仁之與義,敬之與和,相反而皆相成也。易曰:「天下同歸而殊塗,一致而百慮。」今異家者各推所長,窮知究慮,以明其指,雖有蔽短,合其要歸,亦六經之支與流裔。使其人遭明王聖主,得其所折中,皆股肱之材已。仲尼有言:「禮失而求諸野。」方今去聖久遠,道術缺廢,無所更索,彼九家者,不猶瘉於野乎?若能修六藝之術,而觀此九家之言,捨短取長,則可以通萬方之略矣。
【重要解釋】
1. 九家:除小說家以外的九家學說。小說家無所可重視,所以不入流派之中,故為九流十家。
2.諸子;泛稱古代的學術思想家;亦為總稱古代學術家所著的書籍。
3.力政:以武力相征伐。「政」同「征」。
4.世主:當世的君主。
5.殊方:不同的方法或方向。
蠭出:像蜂群飛出。比喻多而雜亂。「蠭」同「蜂」。
6.辟:同「譬」,動詞,用比喻的方法來說明。
7.易曰一句:《易經.繫辭傳》:「天下同歸而殊塗,一致而百慮。」同歸,歸趨相同。百慮,思慮繁多。一致,目標統一。
8.異家:儒家以外之諸家。
9.窮知究慮:窮、盡。說文解字:「究,窮也。」慮及知同意,皆是心思、意念之意。
10.要歸:學說主旨的趨向。要,名詞。人體軀幹的中段部分。通「腰」。說文解字:「要,身中也。」比喻為重要的部份;歸,依附、趨向。如:「眾望所歸」。
11.支與流裔:流派分支。「支」同「枝」;裔,後代子孫。如:「後裔」。
12.遭:動詞,遇、逢。如:「遭殃」。
13.折中:調和太過與不及,使之得當合理。史記孔子世家:「中國言六藝者折中於夫子,可謂至聖矣!」亦作「折衷」。
14.股肱之材:猶言輔弼之臣。股,大腿。肱,手臂的肘至腕部份。《左傳.昭公九年》:「君之卿佐,是謂股肱。」
15.野:民間。
16.更索:更,副詞,表示動作行為的重複,相當於「再」、「復」、「又」;索,動詞,探求、搜尋。如:「搜索」。《易經˙繫辭上》:「探賾索隱,鉤深致遠。」
17.方今:當今。
18.瘉:同愈,勝也。
19.舍:同「捨」,動詞,放下放棄。
20. 萬方之略:全部的方略。萬方,指天下;略,名詞,概要、重點。孟子˙滕文公上:「此其大略也。」

2012年11月25日 星期日

柳宗元-答韋中立論師道書




柳宗元〈答韋中立論師道書〉  

韋中立是唐憲宗元和十四年(西元819)進士,當他未中進士前,曾寫信請求柳宗元為師,柳宗元回覆韋氏這封信函,時間約在元和八年。雖為書信,內容卻一本正經地闡發文章創作理論,中國的文論,很多都是透過書信的方式呈現,此封信函可算是典型的代表。
在內容上可分兩部分,前半部以「人益不事師,今之世不聞有師」為主軸,引出韓愈抗顏為師的前車之鑑、孫昌胤行冠禮取笑眾人之事,並善用寓言類比,舉「蜀犬吠日」、「越狗吠雪」,進一步深入諷刺時下俗眾,表明自己憂讒畏譏的心態。文中作者再三強調「亦不敢為人師」、「誰敢衒怪於群目」、「又畏前所陳者,其為不敢也決矣。」這些悲觀激憤之語,是在政治生涯中得到的體認,體認出人心可畏,流言可怖,他懼怕「群怪聚罵」、「召鬧取怒」,而陷自己於更困苦的境地,故言「不敢」。
  前半部與後半部轉折關鍵在於「取其實而去其名」,他希望韋中立不必講求為師之虛名,而當重視實質,於是總結自己的文學主張和寫作經驗,提出「文以明道」的總命題,認為文章應「以輔時及物為道」,接著以「羽翼夫道」、「取道之原」、「推旁交通」為支脈,構成完整的文學體系。「四懼六欲」是柳宗元所重視的寫作態度和技巧,提出四種寫作應避免的態度,來防止文章可能會發生的四大弊端;六種寫作技巧:「抑之」、「揚之」說明文章的命意;「疏之」、「廉之」說明文章的局勢;「激而發之」、「固而存之」說明文章的煉格,指出了作文應全面發展,追求圓融之美。「五本」是宗經為本,從不同角度去學習五經各自突顯的特色;「六參」則是廣泛吸取其他各家的經驗,融會貫通不同優點,特別是他提倡學習《老》、《莊》、《國語》和屈原、司馬遷的文章,是以前古文家少見的。
全篇在技巧上採用了正言反說,寓理於事的手法,既論述時人不重師道的弊端,並穿插趣聞軼事,展現辛辣幽默的一面;尤其行文凝煉流暢,曲折多變,在闡述文學主張之處洋洋灑灑,有一瀉千里之勢;而回應韋中立時,態度謙和,筆調婉轉,則表現平易待人,鼓勵後學的長者之風。
此信內容豐富,論理深刻,斐然文采使其避免議論文的刻板;實際經驗的分享亦減少議論空泛的感覺,有別於柳宗元其他山水遊記之作,同時也實踐自己文中所提出的寫作理論,是了解「柳文」的重要篇章。
    柳宗元的古文理論集中於答韋中立論師道書中。在這篇著名的書信中,他主張「文以明道」,反對「炳炳琅琅、務彩色、誇聲音」的駢文‧這就是說,他認為文章定要闡明「道」的,那種專於形式的光彩、詞藻的華美、聲律的和諧的風尚是應當反對的,這與韓愈的「文以載道」說是一致的。他強調端正寫作態度,認為不能用輕浮和怠惰之心對待寫作、不能用昏沉之氣和驕傲的態度對待寫作。他重視寫作技巧,主張文章要寫得含蓄深刻,文氣要順暢通達,文筆要簡潔。他肯定先秦、兩漢的古文,尤其肯定司馬遷的古文。這些都豐富了唐代古文運動的理論,對韓愈領導的古文運動是莫大的支持。



二十一日,宗元白:辱書云欲相師(以為我師),僕道不篤,業甚淺近, 環顧其中,未見可師者。雖常好言論,為文章,甚不自是也。不意吾子自京師來蠻夷間,乃幸見取。 僕自卜固無取,假令有取,亦不敢為人師。 為眾人師且不敢,況敢為吾子師乎?
孟子稱:「人之患在好為人師。」由氏以下,人益不事師。今之世, 不聞有師,有輒嘩笑之,以為狂人。獨韓愈奮不顧流俗,犯笑侮,收召後學, 作《師說》,因抗顏而為師。世果群怪聚罵,指目牽弔,而增與為言辭。以是得狂名, 居長安,炊不暇熱,又挈挈而東,如是者數矣。屈子賦曰:「邑犬群吠,吠所怪也。」 僕往聞庸之南,恒雨少日,日出則犬吠,余以為過言。前六七年,僕來南,二年冬, 幸大雪,逾嶺被南越中數州,數州之犬,皆蒼黃吠噬狂走者累日,至無雪乃已, 然後始信前所聞者。今韓愈既自以為之日,而吾子又欲使吾為之雪, 不以病乎?非獨見病,亦以病吾子。然雪與日豈有過哉?顧吠者犬耳。度今天下不吠者幾人, 而誰敢炫怪於群目,以召鬧取怒乎?
僕自謫過以來,益少志慮。居南中九年,增腳氣病,漸不喜鬧,豈可使呶呶者早暮咈吾耳、 騷吾心?則固僵僕煩憒,愈不可過矣。平居望外,遭齒舌不少,獨欠為人師耳。 抑又聞之,古者重冠禮,將以責成人之道,是聖人所尤用心者也。數百年來,人不復行。 近有孫昌胤者,獨發憤行之。既成禮,明日造朝至外庭,薦笏言於卿士,曰: 「某子冠華」。應之者咸憮然。京兆尹鄭叔則,怫然曳笏卻立,曰:「何預我邪?」 廷中皆大笑。天下不以非鄭尹而快孫子,何哉?獨為所不為也。今之命師者大類此。
吾子行厚而辭深,凡所作,恉恢恢然有古人形貌,雖僕敢為師,亦何所增加也? 假而以僕年先吾子,聞道著書之日不後,誠欲往來言所聞,則僕固願悉陳中所得者。 吾子苟自擇之,取某事去某事,則可矣。若定是非以教吾子,僕材不足,而又畏前所陳者, 其為不敢也決矣。吾子前所欲見古文,既悉以陳之,非以耀明於子,聊欲以觀子氣色, 誠好惡如何也。今書來,言者皆大過。吾子誠非?譽誣諛之徒,直見某故然耳。
始吾幼且少,為文章,以辭為工。及長,乃知文者以明道,是固不苟為炳炳烺烺、 務采色、誇聲音而以為能也。凡吾所陳,皆自謂近道,而不知道之果近乎,遠乎? 吾子好道而可吾文,或者其於道不遠矣。故吾每為文章,未嘗敢以輕心掉之, 懼其剽而不留也;未嘗敢以怠心易之,懼其弛而不嚴也;未嘗敢以昏氣出之, 懼其偃蹇而驕也。抑之欲其奧,揚之欲其明,疏之欲其通,廉之欲其節, 激而發之欲其清,固而存之欲其重,此吾所以羽翼夫道也。本之書以求其質, 本之《詩》以求其恒,本之《禮》以求其宜,本之《春秋》以求其斷,本之《易》 以求其動,此吾所以取道之原也。參之穀梁氏以厲其氣,參之以暢其支, 參之以肆其端,參之《國語》以博其趣,參之《離騷》以致甚幽, 參之太史公以著甚潔。此吾所以旁推交通而以為之文也。
凡若此者,果是耶,非耶?有取乎?抑其無取乎?吾子幸觀焉、擇焉,有餘以告焉。 苟亟來以廣是道,子不有得焉,則我得矣,又何以師云爾哉? 取其實而去其名,無吠怪,而為外廷所笑,則幸矣!宗元白。


答韋中立論師道書 翻譯

二十一日,承蒙您的來信,告訴我說要我當您的老師。我的道行不夠深厚,學業也很淺薄,估量自己的造詣,實在沒有值得學習的地方。雖然喜好發表言論,寫作文章,但自己也不敢相信可以為人師。不料您從京師來到永州這個荒僻的地方,很榮幸的被您所看重。我自己估計沒有沒有什麼可取之處,假使有,也不敢當別人的老師。當一般人的老師我都不敢,何況是當您的老師呢?
孟子離婁篇說:「人的毛病,在喜歡當別人的老師。」從魏晉以來,人們越來越不重視老師。現代則沒聽過有做老師的,有的話,人們往往譏笑他,以為是瘋子。只有韓愈不顧一切世俗的觀點,冒著別人的譏笑侮辱,招收後進學者,發表「師說」,板起臉孔,做起老師。社會上果然有許多人感到奇怪,成群的漫罵他。這些人又指指點點,互相拉拉扯扯加油添醋地添出些話柄,韓愈因此落了個狂人的名聲。在京師居住的時候,他忙得連飯都還沒有熟,就又急急忙忙的趕到洛陽,去擔任河南令的工作,這種情形,已經發生過好幾次了。
屈原懷沙賦中說:「城裡的狗成群著叫著,叫著牠所認為奇怪的事。」我曾經聽說在四川南部,常常下雨,很少出太陽,太陽一出來,狗就亂叫。我以為這話說得有些過火。六七年前,我來到南方。第二年冬天,幸逢大雪下過了五嶺,覆蓋了南越的幾個州,這幾個州的狗,都急急忙忙的亂叫亂咬,到處亂跑了好多天,直到雪消了才停。然後我才相信以前我聽說的是真的。如今韓愈把自己當作蜀地的太陽,您又要我當南越的雪,這不是禍害嗎?不不但是我自己受害,您也會遭受其害。但是雪和太陽有什麼錯呢?亂叫的只是狗啊!估計當今不亂叫的有幾人呢?誰敢在這班人面前招搖炫耀,以至招來笑鬧,自找氣受呢?
我自從貶謫以來,很少有什麼志向和打算。在南方居住九年,又染上了腳氣病,漸漸地不喜歡爭論了。怎允許那些長舌者,吵吵鬧鬧的聲音不絕於耳,早晚不停,擾亂我的心靈?再加上原來的煩惱心亂,那簡直不可安生下去!我一生遭受意外的口舌已經不少,只差做老師這一項了。
我又聽說過,古時候的人重視冠禮,藉冠禮來要人注意成人之道,是聖人尤其用心的禮節。近百年來,大家都不再實行。最近有個叫孫昌胤的先生,堅持舉行了這個禮節。行過禮,第二天上朝,到了外廷,拿著笏版,向同事們說:「我的兒子行過冠禮了。」大家都茫茫然沒什麼反應。京兆尹鄭叔則很不高興的搖著笏版,退後說:「這和我有什麼關係?」廷中的人都大笑。天下人不說鄭京兆不對,卻笑鄭先生,為什麼呢?這是因為他要做別人不做的事啊!現在自命要做老師的人,他們的境遇大約就是這樣。
您的德行醇厚,言辭深沉,所作的文章都有古人寬闊宏大的樣子,就算我敢當您的老師,又能為您增加什麼呢?若因為我的年紀比您大,學道讀書的日子比您早,而真心想要和我交往,談論我所知道的,那麼我願意把我的心得全都告訴您。您可以自己選擇,取某件,去某件,這就可以了。如果要我認定是非來教給您,我的能力不夠,又害怕前面所說的情事。我是一定不敢做的。
您先前說想看我的文章,已全部送上,並不是想向您誇耀,只是想從您的態度反應上,來得之我文章的好壞而已。您信中對我的誇獎都太過份了,我知道您不是胡亂稱讚拍馬的人,只不過是對我的愛護罷了。
我年少時寫文章,講究辭藻。年紀大了,才知道文章用以闡明聖道,不是隨便作成光輝明亮,講究辭藻、聲律的文章,就算是好的。凡是我所說的,都自以為接近聖道,但不知離聖道是真的近呢?還是遠呢?您愛好聖道,讚許我的文章,那我也許離聖道不遠吧!
所以我寫作文章,不敢以輕忽之心去寫,擔心文章輕浮而不留餘味;不敢以怠惰之心去寫,擔心文章鬆弛而不嚴謹;不敢以昏沉之心去寫,擔心文章暗昧而雜亂;不敢以驕傲之心去寫,擔心文章驕傲而不恭。寫文章要含蓄而不淺露,文字意義要明白清楚,寫文章既要文氣流暢又要言詞簡潔,文章要又要清雅不俗,又要莊重不浮,這是我用以扶持聖道的方法。依照書經的敘述清楚;依照詩經以求永恆情理;依照禮經以求合理適宜;依照春秋以求褒貶明確;依照易經以求變化,這是我採取聖道的根源。參考穀梁傳以砥礪文氣;參考孟子、荀子以流暢脈路;參考老子、莊子以開拓端緒;參考國語以擴大情趣;參考離騷以表達幽隱;參考史記以表現簡潔,這是我廣泛學習,融會貫通,用以寫作文章的方法。
像這些意見,到底對呢?還是不對?有可取的地方?還是沒有?希望您看過後,選擇它,有空時來告訴我。如果您急著要來我這裡推廣聖道,您沒有收獲,就是我有收獲。又何必分什麼師生的名分呢?取它的實質而不必在乎那些空名,不要惹那越蜀群狗驚怪亂叫,被群臣嘲笑,那就太好了。宗元敬覆。
韓、柳的相同之處
柳宗元在《答韋中立論師道書》中說:「文者以明道。」關於道和文的關係,柳宗元與韓愈的觀點是一致的,都認為道是目的,文是手段;道是內容,文是形式,因而他們都注重作家的人格修養。
韓、柳的差別
關於道的內涵,韓愈和柳宗元的看法卻有所不同。首先,韓愈強調儒家的道統,旗幟鮮明地崇儒抑佛,絕不妥協;柳宗元信奉佛教長達30多年,因此,他企圖把儒家思想與佛教思想調和起來。其次,韓愈的道偏重於儒家的倫理道德,全力發揮仁義學說;柳宗元的道則強調經世致用,主張「意欲施之事實,以輔時及物為道」(《答吳武陵論非國語書》),即認為「道」應該注重實際,切實可行,對國家與人民有利。總之,柳宗元的道比韓愈更廣泛,也更複雜。
柳宗元的散文多能言明事理,引出道的內容,尤其是他的諷刺寓言和人物傳記,更是富於哲理。
唐代古文運動的始末
古文運動是一方面要求從形式上反對駢文的限制,另方面則要求思想內容上反對駢文的空疏浮豔,因此古文除了是指古代散文之外,也指古代儒家聖賢的「道統」。就整個古文運動來說,其準備時期頗早,遠在南北朝的北魏,宇文泰、蘇綽已不滿當時的浮豔文風。蘇綽仿《尚書》作《大誥》,提倡古文;隋李諤、王通反對六朝的華豔文風,初具以載道的觀念,可是影響不大。到了中唐時期,佛道兩派勢力極盛,一部分文士幻想唐帝國由穩定社會秩序到國家統一。韓愈為了適應這個要求,便提倡「尊崇儒學,攘斥佛老」,恢復散文、反對駢文的古文運動。由於韓愈學養深湛,筆刀磅礡,得到了柳宗元、劉禹錫、白居易、元禎、李翱、張籍、皇甫湜等人響應,以及廣大社會力量的擁護,古文運動終獲成功。
古文運動的內容,大約有三個重點:
一、文以載道 即寫文章目的,在宣傳儒家學說,以它作為宣揚教化的工具。
二、創造新體古文 這是古文運動的主要任務。即在形式方面,打倒六朝以來的駢體,在舊體古文的基礎上,創造一種表現力強的新文體。
三、務去陳言 即重視文學語言的創新。如韓愈說:「師其(聖賢)意不師其辭」(《答劉正夫書》),「唯陳言之務去」(《答李翊書》),柳宗元也主張「不茍為炳炳烺烺、務采色、誇聲音」(《答韋中立論師道書》)。均是提倡修詞的淺易,反對模擬,主張創新。
唐代古文運動,到了韓柳才能成功,是因為他們一方面能提出文學理論,便能指導運動;另一方面又能有創意成績,就會得到世人擁護。

2012年11月18日 星期日



〈答韋中立論師道書〉(節錄)╱柳宗元

孟子稱:「人之患,在好為人師。」(注:出自《孟子‧離婁》。患,毛病。)由魏晉以下,人益不事(注:事,侍奉,引申為重視之意。)師。今之世不聞有師;有輒譁笑之,以為狂人。獨韓愈奮不顧流俗,犯笑侮,收召後學(注:後學,後進學者。),作「師說」,因抗顏(注:抗顏,嚴正其容色,板起面孔的意思。)而為師。世果群怪聚罵,指目牽引(注:指,用手指指點點。目,瞪著眼。牽引,牽牽扯扯。指目牽引,手指目視,互相拉扯示意,謂眾人少見多怪。),而增與為言詞(注:增與,增添。言詞,話柄。)。愈以是得狂名。……
始吾幼且少,為文章,以辭為工。及長,乃知文者以明道,是固不茍為炳炳烺烺(注:炳炳,色彩鮮明。烺烺,同朗朗,光輝昭著。),務采色(注:采色,指華美的辭藻。),夸聲音,而以為能者。凡吾所陳,皆自謂近道,而不知道之果近乎?遠乎?吾子(注:指韋中立。)好道而可(注:可,許可,讚許。)吾文,或者其於道不遠矣。
故吾每為文章,未嘗敢以輕心掉之,懼其剽而不留(注:剽,急也、輕也,作快速解,引申滑浮,輕浮而不沉著。不留,不留餘味。)也;未嘗敢以怠心易(注:易,治,從事的意思。)之,懼其弛而不嚴也;未嘗敢以昏氣(注:昏氣,昏昏沉沉的心情。)出之,懼其昧沒而雜(注:昧沒,不明。雜,冗雜,雜亂。)也;未嘗敢以矜氣作之,懼其偃蹇(注:偃蹇,驕傲不恭的樣子。)而驕也。抑之欲其奧(注:抑,抑制,不盡情的發揮。奧,深奧,指含蓄。意謂文章要含蓄不露。),揚之欲其明(注:揚,發揚,引申為發揮。明,明快。意謂文章要意義明朗。),疏之欲其通(注:意謂文章要文氣疏暢。),廉之欲其節(注:廉,廉潔,引申為精簡。潔,有節制,引申簡潔。意謂文章要言詞簡潔。);激而發之欲其清(注:激,本指水的騰湧,這裡是蕩去污穢的意思。意謂文章要清雅不俗。),固而存之欲其重(注:意謂文章要莊重不浮。):此吾所以羽翼(注:羽翼,輔佐衛護之意。)夫道也。

2012年11月11日 星期日

師說-韓愈

師說 韓愈

古之學者必有師。師者,所以傳道、受業、解惑也。人非生而知之者,孰能無惑?惑而不從師,其為惑也,終不解矣。

@古代的學者一定會有老師。老師這類人,是來傳授道理,講授(教導)學業,解答困惑的啊!沒有人一生下來就能夠知道一切道理的,誰能夠沒有困惑呢?有了困惑而不去請教老師,那麼他的困惑將會永遠也解不開了。

生乎吾前,其聞道也,固先乎吾,吾從而師之;生乎吾後,其聞道也,亦先乎吾,吾從而師之。吾師道也,夫庸知其年之先後生於吾乎?是故無貴、無賤、無長、無少,道之所存,師之所存也。

@有些人他生在我之前(年紀比我大),領會的道理,當然比我早了,我就去請教他、向他學習;有些人他生在我之後(年紀比我小),如果他領會道理,也比我來得早的話,我就去請教他、向他學習。我所要學習的是「道」啊,又何必知道對方是生在我之前或生在我之後呢?所以不論對方地位是貴、還是賤,無論對方年齡是長、還是少,只要是「道」存在那裡,我學習的對象也就存在那裡了。


嗟乎!師道之不傳也久矣!欲人之無惑也難矣!古之聖人,其出人也遠矣,猶且從師而問焉;今之眾人,其下聖人也亦遠矣,而恥學於師。是故聖益聖,愚益愚,聖人之所以為聖,愚人之所以為愚,其皆出於此乎?

@唉!從師問道的風氣不流傳已經很久了!想要一般人沒有困惑也就很困難了!古代的聖人,他們超出一般人很多很多啊,尚且會跟從老師而去請教問題;現在的多數人,他們比不上聖人也是很多很多啊,卻以向老師學習為可恥,所以聖人就更加地聰明睿智,而愚笨的人就更加愚笨。聖人之所以成為聖人,愚笨的人之所以成為愚笨的人,裡頭的原因大概都出自這兒吧!


愛其子,擇師而教之,於其身也,則恥師焉,惑矣!彼童子之師,授之書而習其句讀(音:豆)者也,非吾所謂傳其道、解其惑者也。句讀之不知,惑之不解,或師焉,或不(音:否)焉,小學而大遺,吾未見其明也。

@人們疼愛他的子女,會選擇老師來教教他,可是對於自己卻恥於向老師學習,真是奇怪啊!那小孩的老師,只是教小孩讀讀書、學學句讀罷了,並不是我所說的傳授道理、解答困惑啊!(當人們)句讀有不知道的時候,會去請教老師;可是當有困惑解不開的時候,卻不會去請教老師。小地方會去好好學習,大地方卻遺漏而不願學,我真的看不出他聰明在那裡啊!


巫、醫、樂師、百工之人,不恥相師;士大夫之族,曰師、曰弟子云者,則群聚而笑之。問之,則曰:「彼與彼年相若也,道相似也。」位卑則足羞,官盛則近諛。嗚呼!師道之不復可知矣。巫、醫、樂師、百工之人,君子不齒,今其智乃反不能及,其可怪也歟!

@巫師、醫生、樂師,各種工匠的人,都不認為向老師學習是可恥的事情,可是如今的士大夫們,只要稱呼「老師」、稱呼「學生」等等,那麼大家就會群聚在一塊兒去嘲笑他。問說為什麼要嘲笑呢?他們就說:「他和他的年紀相差不遠,領會的道理也該差不多吧!」(於是)向地位低的人學習,就會覺得十分可恥,向地位高的人學習,就會覺得近於諂媚。唉!從師問道的風氣難以再恢復了,從這兒就可以知道得很清楚了。巫師、醫生、樂師、各種工匠,是君子所瞧不起的人,如今君子的知識卻反而比不上他們,這真是件很奇怪的事情啊!

聖人無常師,孔子師郯(音:談)子、萇弘、師襄、老聃(音:丹)。郯子之徒,其賢不及孔子。孔子曰:「三人行,必有我師。」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師,師不必賢於弟子,聞道有先後,術業有專攻,如是而已。

@聖人沒有固定的老師,孔子曾經向郯子、萇弘、師襄、老聃等等人請教和學習。其實像郯子這些人,他們的才智比不上孔子。可是孔子說過:「三人同行的時候,其中一定有可以做我老師的人啊!」所以學生並不一定會比不上老師,而老師也並不一定就會比學生高明,(每個人)領會道理的時間有先有後,(每個人)的技術學業各有專門的研究,就是這個樣子罷了。


李氏子蟠,年十七,好古文,六藝經傳,皆通習之;不拘於時,學於余,余嘉其能行古道,作師說以貽(音:宜)之。  

@李蟠先生這個人,年紀才十七歲而已,喜歡古文,六藝經傳這些學問,他都能夠通曉熟習。(更難能可貴的是)他並不受到流俗的限制、拘束,要求來向我學習,我讚許他能夠遵行著古人從師問學之道,所以就寫了這篇<師說>的文章來贈送給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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句讀:文章休止和停頓處。文中語意完足的稱為「句」,語意未完而可稍停頓的稱為「讀」。
小學:指上文使童子從師學習句讀而言。
大遺:指上文於自身之惑不知解,於道無所聞。
巫:為他人祈禱之人。
士大人:讀書作官的人。
諛:阿諛、諂媚。
不齒:羞與為伍。
攻:治學問。
六藝:指六經,詩、書、禮、樂、易、春秋。
經傳:聖人的著作為「經」;賢人解釋經文的著作為「傳」。
貽:贈送。


2012年11月6日 星期二

荀子-勸學part2


荀子 勸學


君子曰:學不可以已。青、取之于藍,而青于藍;冰、水為之,而寒于水。木直中繩,輮以為輪,其曲中規,雖有槁暴,不復挺者,輮使之然也。故木受繩則直,金就礪則利,君子博學而日參省乎己,則知明而行無過矣。故不登高山,不知天之高也;不臨深溪,不知地之厚也;不聞先王之遺言,不知學問之大也。干、越、夷、貉之子,生而同聲,長而異俗,教使之然也。詩曰:“嗟爾君子,無恆安息。靖共爾位,好是正直。神之聽之,介爾景福。”神莫大於化道,福莫長於無禍。


◎君子說:學習是不可以停止的。靛青,是從藍草中提取的,卻比藍草的顏色還要青;冰,是水凝固而成的,卻比水還要寒冷。木材筆直,合乎墨線,(如果)它把烤彎煨成車輪,(那麼)木材的彎度(就)合乎圓的標準了,即使再乾枯了,(木材)也不會再挺直,是因為經過加工,使它成為這樣的。所以木材經過墨線量過就能取直,刀劍等金屬製品在磨刀石上磨過就能變得鋒利,君子廣泛地學習,而且每天檢查反省自己,那麼他就會聰明多智,而行為就不會有過錯了。所以,不登上高山,就不知天多麼高;不面臨深澗,就不知道地多麼厚;不懂得先代帝王的遺教,就不知道學問的博大。幹、越、夷、貉之人,剛生下來啼哭的聲音是一樣的,而長大後風俗習慣卻不相同,這是教育使之如此。《詩》上說:“你這個君子啊,不要老是想著安逸。認真對待你的本職,愛好正直的德行。神明聽到這一切,就會賜給你巨大的幸福。”精神修養沒有比受道德薰陶感染更大了,福分沒有比無災無禍更長遠了。



吾嘗終日而思矣,不如須臾之所學也。吾嘗跂而望矣,不如登高之博見也。登高而招,臂非加長也,而見者遠;順風而呼,聲非加疾也,而聞者彰。假輿馬者,非利足也,而致千里;假舟楫者,非能水也,而絕江河。君子生非異也,善假於物也。

◎我曾經整天思索,(卻)不如片刻學到的知識(多);我曾經踮起腳遠望,(卻)不如登到高處看得廣闊。登到高處招手,胳臂沒有比原來加長,可是別人在遠處也看見;順著風呼叫,聲音沒有比原來加大,可是聽的人聽得很清楚。借助車馬的人,並不是腳走得快,卻可以行千里,借助舟船的人,並不是能游水,卻可以橫渡江河。君子的本性跟一般人沒什麼不同,(只是君子)善於借助外物罷了。


南方有鳥焉,名曰蒙鳩,以羽為巢,而編之以發,繫之葦苕,風至苕折,卵破子死。巢非不完也,所系者然也。西方有木焉,名曰射幹,莖長四寸,生於高山之上,而臨百仞之淵,木莖非能長也,所立者然也。蓬生麻中,不扶而直;白沙在涅,與之俱黑。蘭槐之根是為芷,其漸之滫,君子不近,庶人不服。其質非不美也,所漸者然也。故君子居必擇鄉,遊必就士,所以防邪辟而近中正也。

◎南方有一種叫“蒙鳩”的鳥,用羽毛編織作窩,系在嫩蘆葦上,風一吹就墜落了,鳥蛋全部摔爛。不是窩沒編好,而是不該系在蘆葦上面。西方有種叫“射幹”的草,只有四寸高,卻能俯瞰百里之遙,不是草能長高,而是因為它長在了高山之巔。蓬草長在麻地裏,不用扶持也能挺立住,白沙混進了黑土裏,就再不能變白了,蘭槐的根叫香艾,一但浸入臭水裏,君子下人都會避之不及,不是艾本身不香,而是被浸泡臭了。所以君子居住要選擇好的環境,交友要選擇有道德的人,才能夠防微杜漸保其中庸正直。



物類之起,必有所始。榮辱之來,必象其德。肉腐出蟲,魚枯生蠹。怠慢忘身,禍災乃作。強自取柱,柔自取束。邪穢在身,怨之所構。施薪若一,火就燥也,平地若一,水就濕也。草木疇生,禽獸群焉,物各從其類也。是故質的張,而弓矢至焉;林木茂,而斧斤至焉;樹成蔭,而眾鳥息焉。醯酸,而蚋聚焉。故言有招禍也,行有招辱也,君子慎其所立乎!


◎事情的發生都是有起因的,榮辱的降臨也與德行相應。肉腐了生蛆,木朽了生蟲,忘記做人準則就會招禍。太堅硬物體易斷裂,太柔弱了又會自身束縛,與人不善會惹來怨恨,乾柴易燃,低窪易濕,草木叢生,野獸成群,萬物皆以類聚。所以靶子設置好了就會射來弓箭,樹長成了森林就會引來斧頭砍伐,樹林繁茂蔭涼眾鳥就會來投宿,醋變酸了就會惹來蚊蟲,所以言語可能招禍,行為可能受辱,君子為人處世不能不保持謹慎。


積土成山,風雨興焉;積水成淵,蛟龍生焉;積善成德,而神明自得,聖心備焉。故不積蹞步,無以致千里;不積小流,無以成江海。騏驥一躍,不能十步;駑馬十駕,功在不舍。鍥而舍之,朽木不折;鍥而不捨,金石可鏤。螾無爪牙之利,筋骨之強,上食埃土,下飲黃泉,用心一也。蟹八跪而二螯,非蛇蟺之穴,無可寄託者,用心躁也。是故無冥冥之志者,無昭昭之明;無惛惛之事者,無赫赫之功。行衢道者不至,事兩君者不容。目不能兩視而明,耳不能兩聽而聰。螣蛇無足而飛,梧鼠五技而窮。詩曰:“屍鳩在桑,其子七兮。淑人君子,其儀一兮。其儀一兮,心如結兮。”故君子結于一也。


◎堆積土石成了高山,風雨就從這兒興起了;匯積水流成為深淵,蛟龍就從這兒產生了;積累善行養成高尚的品德,那麼就會達高度的智慧,也就具有了聖人的精神境界。所以不積累一步半步的行程,就沒有辦法達到千里之遠;不積累細小的流水,就沒有辦法匯成江河大海。駿馬一跨躍,也不足十步遠;劣馬拉車走十天,(也能走得很遠,)它的成功就在於不停地走。(如果)刻幾下就停下來了,(那麼)腐爛的木頭也刻不斷。(如果)不停地刻下去,(那麼)金石也能雕刻成功。蚯蚓沒有銳利的爪子和牙齒,強鍵的筋骨,卻能向上吃到泥土,向下可以喝到泉水,這是由於它用心專一啊。螃蟹有八隻腳,兩隻大爪子,(但是)如果沒有蛇、蟮的洞穴它就無處存身,這是因為它用心浮躁啊。因此沒有刻苦鑽研的心志,學習上就不會有顯著成績;沒有埋頭苦幹的實踐,事業上就不會有巨大成就。在歧路上行走達不到目的地,同時事奉兩個君主的人,兩方都不會容忍他。眼睛不能同時看兩樣東西而看明白,耳朵不能同時聽兩種聲音而聽清楚。螣蛇沒有腳但能騰空飛起,鼫鼠有五種本領卻還是沒有辦法生存。《詩》上說:“布穀鳥築巢在桑樹上,它餵養七隻幼鳥也能有條不紊。善良的君子們,行為要專一不偏邪。行為專一不偏邪,意志才會如磐石堅。”所以正人君子的意志必須始終堅定專一。



昔者瓠巴鼓瑟,而流魚出聽;伯牙鼓琴,而六馬仰秣。故聲無小而不聞,行無隱而不形。玉在山而草木潤,淵生珠而崖不枯。為善不積邪,安有不聞者乎!

◎古有瓠巴彈瑟,水中魚兒也浮出水面傾聽,伯牙彈琴,拉車的馬會停食仰頭而聽。所以聲音不會因為微弱而不被聽見,行為不會因為隱秘而不被發現。寶玉埋在深山,草木就會很滋潤,珍珠掉進深淵,崖岸就不會乾枯。行善也可以積累,哪有積善成德而不被廣為傳誦的呢!


學惡乎始?惡乎終?曰:其數則始乎誦經,終乎讀禮;其義則始乎為士,終乎為聖人。真積力久則入。學至乎沒而後止也。故學數有終,若其義則不可須臾舍也。為之人也,舍之禽獸也。故書者、政事之紀也;詩者、中聲之所止也;禮者、法之大兮,類之綱紀也。故學至乎禮而止矣。夫是之謂道德之極。禮之敬文也,樂之中和也,詩書之博也,春秋之微也,在天地之間者畢矣。

◎學習究竟應從何入手又從何結束呢?答:按其途徑而言,應該從《尚書》入手到《禮經》結束;就其意義而言,則從做書生入手到成為聖人結束。長期積累才能深入探究出其中的奧秘,學到死方能後已。所以學習的教程雖有盡頭,但進取之願望卻不可以有片刻的懈怠。畢生好學才成其為人,反之又與禽獸何異?《尚書》是政事的記錄;《詩經》是心聲之歸結;《禮經》是法制的前提、各種條例的總綱,所以要學到《禮經》才算畢業,才算達到了道德之頂峰。《禮經》敬重禮儀,《詩經》《尚書》博大廣闊,《春秋》微言大義,它們已經將天地間的大學問都囊括其中了。


君子之學也,入乎耳,著乎心,布乎四體,形乎動靜。端而言,蝡而動,一可以為法則。小人之學也,入乎耳,出乎口;口耳之間,則四寸耳,曷足以美七尺之軀哉!古之學者為己,今之學者為人。君子之學也,以美其身;小人之學也,以為禽犢。故不問而告謂之傲,問一而告二謂之囋。傲、非也,囋、非也;君子如向矣。


◎君子學習,要聽在耳裏,記在心裏。傾注全部的心血,表現在一言一行,哪怕是極細微的言行,都可以垂范於人。小人學習是從耳聽從嘴出,相距不過四寸而已,怎麼能夠完美於他的七尺之驅呢?古人學習是自身的需求,現在的人學習則只是為了炫耀於人。君子學習是為了完善自我,小人學習是為了賣弄和嘩眾取寵。所以,沒人求教你而去教導別人叫做浮躁;問一答二的叫囉嗦;浮躁囉嗦都是不對的,君子答問應象空穀回音一般,不多不少、恰到好處。



學莫便乎近其人。禮樂法而不說,詩書故而不切,春秋約而不速。方其人之習君子之說,則尊以遍矣,周於世矣。故曰:學莫便乎近其人。

◎學習沒有比親近良師更便捷的了。《禮經》《樂經》有法度但嫌疏略;《詩經》《尚書》古樸但遠離現實;《春秋》簡略但不夠周詳;仿效良師學習君子學問,既崇高又全面,還可以通達世理。所以說學習沒有比親近良師更便捷的了。



學之經莫速乎好其人,隆禮次之。上不能好其人,下不能隆禮,安特將學雜識志,順詩書而已耳。則末世窮年,不免為陋儒而已。將原先王,本仁義,則禮正其經緯蹊徑也。若挈裘領,詘五指而頓之,順者不可勝數也。不道禮憲,以詩書為之,譬之猶以指測河也,以戈舂黍也,以錐餐壺也,不可以得之矣。故隆禮,雖未明,法士也;不隆禮,雖察辯,散儒也。

◎崇敬良師是最便捷的學習途徑,其次那就是崇尚禮儀了。若上不崇師,下不尚禮,僅讀些雜書,解釋一下《詩經》《尚書》之類,那麼充其量不過是一介淺陋的書生而已。要窮究聖人的智慧,尋求仁義的根本,只有學習禮儀才能做到。就像提起皮袍的領子,用五指梳理皮毛一樣順理成章。如果不究禮法,僅憑《詩經》《尚書》去辦事情,就如同用手指測量河水,用戈矛舂黍米,用錐子紮銅壺一樣是費力不討好的。所以,崇尚禮儀,即使不太透徹,也算是禮儀之士;不尚禮儀,即使聰穎善辯,也不過是一介散漫不羈的書生而已。

問楛者,勿告也;告楛者,勿問也;說楛者,勿聽也。有爭氣者,勿與辯也。故必由其道至,然後接之;非其道則避之。故禮恭,而後可與言道之方;辭順,而後可與言道之理;色從而後可與言道之致。故未可與言而言,謂之傲;可與言而不言,謂之隱;不觀氣色而言,謂瞽。故君子不傲、不隱、不瞽,謹順其身。詩曰:“匪交匪舒,天子所予。”此之謂也。


◎如果有人前來向你請教不合禮法之事,不要答理;前來傳播不合禮法之事,別去追問;在你面前評論不合禮法之事,不要參與;態度野蠻的,別與他爭執。所以,一定要是合乎道的標準,才給予禮遇;不按道的標準,就回避他;因此,對於恭敬有禮的人,才可與之談道的宗旨;對於言辭和順的人,才可與之談道的內容;有明顯感應的人,才可與之論及道的精深極致。所以,跟不可與之交談的交談,那叫做浮躁;跟可與交談的不談那叫怠慢;不看對方回應只顧滔滔不絕長談的叫盲目。因此,君子不可浮躁,也不可怠慢,更不可盲目,要謹慎地對待每位前來求教的人。《詩經》說:“不浮躁不怠慢才是天子所感激的。”說的就是這回事。


百發失一,不足謂善射;千里蹞步不至,不足謂善禦;倫類不通,仁義不一,不足謂善學。學也者,固學一之也。一出焉,一入焉,塗巷之人也;其善者少,不善者多,桀紂盜蹠也;全之盡之,然後學者也。

◎射出的百支箭中有一支不中靶,就不能算是善射;從千里之外駕馭車馬只差半步卻停下了,這也不能算是善駕;對各類事物不能融會貫通、對仁義不能堅守如一、當然不能算是善學。學習本是件很需要專心至致的事情,學一陣又停一陣那是小人才犯的低級錯誤。塗巷之人中間好的少,壞的多,像桀、紂、拓就是屬於這一類型的人,能夠全面徹底地把握所學的知識,才算得上是個學者。


君子知夫不全不粹之不足以為美也,故誦數以貫之,思索以通之,為其人以處之,除其害者以持養之。使目非是無欲見也,使口非是無欲言也,使心非是無欲慮也。及至其致好之也,目好之五色,耳好之五聲,口好之五味,心利之有天下。是故權利不能傾也,群眾不能移也,天下不能蕩也。生乎由是,死乎由是,夫是之謂德操。德操然後能定,能定然後能應。能定能應,夫是之謂成人。天見其明,地見其光,君子貴其全也。

◎我們已經知道了學得不全不精就不算是完美,所以要常用朗讀和訓釋去融會貫通,用思考和探索去理解,用尋師訪友來把握,從而達到排除所有干擾去潛心修煉。使眼不再看不該看的、耳不再聽不該聽的,嘴不再說不該說的,心不再想不該想的,以達到完全醉心於學習的理想境地。如同眼好五色,耳好五聲,嘴好五味那樣,一門心思就只想著如何造福天下。如果做到了這般地步,那麼,在權利私欲面前你就不會有邪念,人多勢眾你也不會屈服的,天下萬物都不能動搖你的信念。活著是如此,到死也不變。這就叫做有德行、有操守。有德行和操守,才能做到堅定不移,有堅定不移然後才有隨機應變。能做到堅定不移和隨機應變,那就是完美的人生了。到那時上天會為你顯現它的光明,大地會為你顯現它的廣闊,君子最應該珍惜的就是自身德行的完美了。




















2012年11月4日 星期日

荀子 勸學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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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有系統地闡述荀子的教育思想。荀子主張性惡,認為人知識與才能都是靠後天學習而來,因此人必須專致 於學習,善於學習,且不可以停止學習。這樣才能不斷提升自己的知識及才華。

君子曰:學不可以已。青,取之於藍,而青於藍;冰,水為之,而寒於水。 木直中(合於)(墨線,衡量曲直的標準), 輮(揉;使之彎曲或挺直)以為輪, 其曲中規(圓規), 雖有槁(烤)(曬), 不復挺者,輮使之然也。 故木受繩則直,金就礪(磨石磨礪)則利,君子博學而日參省(三省)乎己, 則知明而行無過矣。故不登高山,不知天之高也;不臨深谿,不知地之厚也;不聞先王之遺言, 不知學問之大也。(邗)之子, 生而同聲,長而異俗,教(教化)使之然也。 《詩》曰:「嗟爾君子,無恆安息(不要經常貪圖安逸)。 靖(安守)(供)爾位(你的職位), 好是正直。神之聽之,介爾景福。」 神(最高的精神境界)莫大於化道(受道的教化), 福莫長於無禍。
吾嘗終日而思矣,不如須臾之所學也。吾嘗跂(ㄑ|ˋ;踮腳、提起腳跟)而望矣, 不如登高之博見也。 登高而招,臂非加長也,而見者遠;順風而呼,聲非加疾(激揚)也,而聞者彰。 假輿馬者,非利足也,而致千里;假舟楫者,非能水也,而絕江河。君子生非異也,善假(利用)於物也。
南方有鳥焉,名曰蒙鳩,以羽為巢,而編之以髮,繫之 葦苕(ㄨㄟˇ ㄊ|ㄠˊ;將鳥巢築在蘆葦上), 風至苕折,卵破子死。巢非不完也,所繫者然也。西方有木焉,名曰射干,莖長四寸,生於高山之上, 而臨百仞之淵,木莖非能長也,所立者然也。蓬生麻中,不扶而直; 白沙在涅(ㄋ|ㄝˋ;可用作黑色染料的礦物), 與之俱黑。蘭槐(香草名,即白芷)之根是為芷, 其漸(浸潤)之 滫(ㄒ|ㄡˇ;泛指骯髒、惡臭的水), 君子不近,庶人不服。其質非不美也, 所漸者然也。故君子居必擇鄉,遊必就士,所以防邪辟而近中正也。
物類之起,必有所始。榮辱之來,必象(應)其德。 肉腐出蟲,魚枯生蠹。怠慢忘身,禍災乃作。 強自取柱,柔自取束。邪穢在身,怨之所構。施薪若一,火就燥也, 平地若一,水就溼也。草木疇生,禽獸群焉,物各從其類也。是故質的張 而弓矢至焉;林木茂而斧斤至焉;樹成蔭而眾鳥息焉。 醯(ㄒ|;醋)酸而蚋聚焉。 故言有招禍也,行有招辱也,君子慎其所立乎!
積土成山,風雨興焉;積水成淵,蛟龍生焉;積善成德,而神明(最高智慧)自得, 聖心備焉。故不積蹞步(ㄎㄨㄟˇ ㄅㄨˋ;半步),無以致千里; 不積小流,無以成江海。騏驥(ㄑ|ˊ ㄐ|ˋ;良馬)一躍, 不能十步;駑馬十駕(跑十天),功在不舍(不放棄)。 鍥而舍之,朽木不折;鍥而不舍,金石可鏤(ㄌㄡˋ;疏通)。 螾(|ㄣˇ;蚯蚓)無爪牙之利,筋骨之強, 上食埃土,下飲黃泉,用心一也。蟹八跪(八隻腳)而 二螯(ㄠˊ), 非蛇蟺(ㄕㄢˋ;黃鱔)之穴,無可寄託者,用心躁也。 是故無冥冥(幽暗;此處指專注埋頭苦幹)之志者,無昭昭之明; 無惛惛(煩悶;此處指專心一志)之事者,無赫赫之功。 行衢道(十字路口,指歧路)者不至,事兩君者不容。 目不能兩視而明,耳不能兩聽而聰。螣蛇(ㄊㄥˊ ㄕㄜˊ;古代一種飛蛇)無足而飛, 梧鼠五技(有五種技能)而窮。 詩曰:「尸鳩(布穀鳥)在桑,其子七兮(哺育七隻幼鳥)。 淑人君子,其儀(行為)一兮。其儀一兮,心如結(凝結)(比喻意志堅定不移)。」 故君子結於一也(心志歸結於專一)
昔者瓠巴(ㄏㄨˋ ㄅㄚ;楚國人,擅長鼓瑟。每鼓瑟時, 樂曲動聽悅耳,鳥必飛舞,魚群必躍出水面而聽之。)鼓瑟,而流魚出聽;伯牙鼓琴, 而六馬仰秣(ㄌ|ㄡˋ ㄇㄚˇ |ㄤˇ ㄇㄛˋ;形容樂聲優美動聽, 連馬都輟食仰首傾聽)。故聲無小而不聞,行無隱而不形。 玉在山而草木潤,淵生珠而崖不枯。為善不積邪,安有不聞者乎! 學惡乎始?惡乎終?曰:其數則始乎誦經,終乎讀禮;其義則始乎為士,終乎為聖人。 真積力久則入,學至乎沒而後止也。故學數有終,若其義則不可須臾舍也。為之人也, 舍之禽獸也。故《書》者、政事之紀也;《詩》者、中聲之所止也;《禮》者、法之大兮, 類之綱紀也。故學至乎《禮》而止矣。夫是之謂道德之極。《禮》之敬文也, 《樂》之中和也,《詩》、《書》之博也,《春秋》之微也,在天地之間者畢矣。
君子之學也,入乎耳,著乎心,布乎四體,形乎動靜。端而言, 蝡(ㄖㄨㄢˇ;微動)而動, 一可以為法則。小人之學也,入乎耳,出乎口;口耳之間,則四寸耳,曷足以美七尺之軀哉! 古之學者為己,今之學者為人。君子之學也,以美其身;小人之學也,以為禽犢。 故不問而告謂之傲(急躁), 問一而告二謂之囋(嘮叨)。傲,非也;囋,非也; 君子如嚮(回響)矣。
學莫便乎近其人(學習沒有比親近良師更簡便的了)。 《禮》、《樂》法而不(ㄆ|;丕, 大的意思)(有法度而疏略), 《詩》、《書》故而不切(古老而不近現實), 《春秋》約而不速(簡略而不嚴謹)。 方(彷)其人(指良師)之習 君子之說,則尊以遍矣,周於世矣。故曰:學莫便乎近其人(親近良師)。 學之經(途徑)莫速乎好其人,隆禮(崇尚禮義)次之。 上不能好其人,下不能隆禮,安特將學雜識(誌)(僅學到一些雜書), 順(解釋)《詩》、《書》而已耳。 則末世窮年,不免為陋儒而已。將原先王,本仁義,則禮正其經緯蹊徑也。若挈(提)裘 領,詘五指而頓之(屈著五根手指來整理皮袍的皮毛), 順者不可勝數也。不道(實行,遵守)禮憲, 以詩書為之,譬之猶以指測河也,以戈舂黍也(用戈來舂米),以錐餐壺(投壺遊戲時不用矢而用錐, 比喻難以成功)也,不可以得之矣。
故隆禮,雖未明,法士也;不隆禮,雖察辯,散儒也。 問楛(ㄎㄨˇ;比喻不正當)者,勿告也;告楛者,勿問也; 說楛者,勿聽也。有爭氣者,勿與辯也。故必由其道至, 然後接之;非其道則避之。故禮恭,而後可與言道之方;辭順,而後可與言道之理;色從而後 可與言道之致(無窮)。 故未可與言而言,謂之傲(浮躁); 可與言而不言,謂之隱(隱密); 不觀氣色而言,謂瞽(盲目)。 故君子不傲、不隱、不瞽,謹順其身。詩曰:「匪(非)(急)匪舒(怠慢), 天子所予。(不急躁,不怠慢,是天子所讚許的)」此之謂也。
百發失一,不足謂善射;千里蹞(ㄎㄨㄟˇ;半步)步不至, 不足謂善御;倫類不通,仁義不一,不足謂善學。 學也者,固學一之也。一出焉,一入焉,涂巷之人也(一般老百姓); 其善者少,不善者多,盜跖也;全之盡之,然後學者也。
君子知夫不全不粹之不足以為美也,故誦數(誦說)以貫之, 思索以通之,為其人以處之,除其害者以持養之。使目非是無欲見也,使口非是無欲言也,使心非是無欲慮也。 及至其致好之也,目好之五色,耳好之五聲,口好之五味,心利之有天下。是故權利 不能傾也,群眾不能移也,天下不能蕩也。生乎由是,死乎由是,夫是之謂德操。 德操然後能定,能定然後能應。能定能應,夫是之謂成人。天見其明,地見其光,君子貴其全也。

荀卿(約西元前313至235年),名況,字卿,趙國郇邑人,戰國後期著名思想家、教育家, 人稱荀子。漢朝人避宣帝諱,又稱其為孫卿。荀子是繼孔子、孟子以後大儒,並把法家思想注入儒學。 《荀子》一書,對中國兩千多年的封建社會影響深遠。荀子曾經遊歷燕齊楚秦,曾在齊下講學著書, 後離楚赴楚,任蘭陵令。後卒於蘭陵。著名的法家人物韓非和李斯都是荀子的學生。
《荀子》一書,經西漢末年劉向校定,該書共三十二篇,除《大略》、《宥坐》、《子道》、 《法行》、《哀公》、《堯問》為弟子所述,其它各篇都是荀子自著。